2020-10-10 15:56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方彦寿


·纪念朱熹诞辰890周年专题· 


《四书集注》,一部永恒的经典

方彦寿

人们对“四书”的理解,主要源自朱熹的注解。图为朱熹讲学雕像。.jpg

朱熹讲学雕像

 

《四书集注》是朱熹最具代表性的著作。“明天理,遏人欲”作为核心价值观,贯穿在朱子的《四书集注》中,成为其理学思想体系的一条主线。

四书和《四书集注》,是朱子长期在书院讲学的主要教材和最重要的学术研究成果,伴随着他一生。从晚宋一直到明清时期,《四书集注》都是法定的教科书,影响中国、东亚社会七八百年。

一、朱子与四书

1.从小苦读四书,慨然有成圣之志。

朱子从小阅读的教材,主要就是《四书》,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四部儒学经典。朱子曾说:“某自丱角读《四书》,甚辛苦。”丱角,头发束成两个角。古时多为儿童或少年人的发式。从这段话可以得悉,朱子从小就熟读四书。九岁时,他随父朱松前往临安,继续苦读《四书》,慨然奋发,有成圣成贤之志。

黄榦在《朱文公行状》中说:“自韦斋先生得中原文献之传,闻河洛之学,推明圣贤遗意,日诵《大学》《中庸》,以用力于致知诚意之地。先生早岁已知其说,而心好之。”“日诵《大学》《中庸》”,说明朱子与四书的渊源,最早是受他父亲的影响。

《四书集注》是朱子穷毕生精力撰著的一部理学经典。其中《论语集注》采录刘勉之的三条材料,是朱子早年在屏山书堂从学之时所得。在以后数十年的反复修改中,所引刘勉之之说始终予以保留,体现他对启蒙恩师的一份深情。

2.把四书作为书院讲学的主要教材。

在教学内容上,朱子把四书作为主要教材传授给学者。他重建白鹿洞书院,亲任“洞主”和导师,并以《中庸》首章为诸生开讲。为何要以《中庸》开讲?是为了配合《白鹿洞书院揭示》。这个《揭示》中的“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就来自《中庸》,是作为书院学规颁示给学生,要求大家共同遵守的。这些揭示充分体现朱子以“明人伦”为书院教育之本的宗旨,同时明确为学之序和修身、处事、接物等要点,高度凝聚了他的理学教育思想。

在建阳考亭,朱子的《沧洲精舍谕学者》要求学者“将《大学》《论语》《中庸》《孟子》及《诗》《书》《礼记》,程、张诸书分明易晓处反复读之”。传统儒学都把“六经”作为书院的首要经典教材,朱子则将四书列为书院教材之首,一方面说明朱子把四书的地位列于六经之上,突出四书在经学体系中的地位;另一方面说明他把其哲学体系中最新、最重要的研究成果与教学内容紧密结合。由此也从一个侧面反映朱子所创书院中教学与研究紧密结合的特点,引导学生站在当时学术研究领域的最前沿。就四书的为学之序,朱子要求学生:“先看大学,次语、孟、次中庸。”对四书之间的内在联系,朱熹认为,一是要“定其规模”,构筑以“三纲八目”为“间架”的成人教育体系。以三纲,即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为道德修养的方向和目标;以八目,即格物、至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修身治人的主要方法和目的。二是“立其根本”,掌握以“仁”为核心的儒学思想,领会“操存、涵养之要”。三是“观其发越”,要进一步发挥尽心知性的义理之学,把握“体验、扩充之端”。“求古人之微妙处”,通过掌握孔门十六字心传之法,以道心克服人心,并求得古圣人儒学思想的极致。

朱子在漳州时期,刊刻的图书最多,有《大学》《论语》《中庸》和《孟子》即四书、《书》《诗》《易》和《春秋》即四经,以及《近思录》等。这些图书,是漳州士子接受儒学传统教育的主要教材。

朱子晚年陷入党禁的旋涡中。庆元二年(1191年)正月,赵汝愚卒于衡阳。六月,国子监上奏乞毁理学之书,首当其冲的就是朱子的《四书集注》。

20年后,到了宁宗嘉定五年(1212年),党禁的冤案得到平反。朝廷下诏,要把朱子的《四书集注》立于学宫,作为法定的教科书。理宗淳祐元年(1241年)正月,诏从祀孔庙,朱子取得与周张二程并列的五大道统圣人地位。这次追赠,与对他的《四书集注》的评价有关。《宋史·理宗纪》载:“淳祐元年春正月甲辰,诏:‘朕惟孔子之道,自孟轲后不得其传,至我朝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真见实践,深探圣域,千载绝学,始有指归。中兴以来,又得朱子精思明辨,表里混融,传大学、论、孟、中庸之书,本末洞彻,孔子之道,益以大明于世。朕每观五臣论著,启沃良多,今视学有日,其令学官列诸从祀,以示崇奖之意。’”

元朝,《四书集注》成为科举考试的范本。明朝,永乐十三年(1415年),成祖钦定编纂。由明成祖作序的“三大全”,即《四书大全》《五经大全》《性理大全》颁行天下,成为朱明王朝科举取士的范本。

清初编《御纂朱子全书》,对《四书集注》评价自然很高,认为“释《大学》则有次第,由致知而平天下,自明德而止于至善,无不开发后人,而教来者也”。至于《中庸》《论语》《孟子》,“逐篇讨论,皆内圣外王之心,传于此道,人心之所关非细”。

二、建构以四书为主体的经学体系

朱子的“经学体系”,指的是他创建了以四书为主体的,有别于先儒的儒学经典体系。经,指的是儒家经典。孔孟以来的儒家经典是六经(《诗》《书》《礼》《易》《乐》《春秋》),因乐经亡佚,故又称五经。

朱子从小苦读四书,成年后对孔孟儒家原始经典“五经”也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和考证。他的基本观点认为,“五经”对儒家所提倡的内圣成德的教化作用不甚明显。汉儒董仲舒重视六经对治理国家的作用。对六经的评价,着力点是在如何治理国家,而对于如何治理社会,特别是如何提升士人和百姓的道德修养,几乎完全被忽视。这个问题,到了宋代,才引起宋儒特别是朱子的关注。

钱穆先生说:“四书正式结集,则成于朱子。朱子平日教人,必教其先致力于四书,而五经转非所急……此后元明两代,皆承朱子此一学风……朱子学之有大影响于后代者,当以其所治之四书学为首,此亦无可否认之事。”

经过长期反复地研究“四书”,朱子认为,“四书”既重视治国之道,同时也重视道德修养的为人之道,真正能体现以孔孟为代表的儒家仁学思想的真谛。所以,他以毕生精力撰编《四书集注》,对历代注家进行取舍,重义理轻训诂,超越了汉魏以来对“四书”的所有注疏。朱子把“四书”联成一个整体,形成为儒家正宗思想的理论体系,也成为其集大成的重要标志。

 三、《四书集注》与朱子理学核心价值观

大体来说,朱子的理学思想体系主要有理气论、心性论、道统论和格致论等若干个层面。“明天理,遏人欲”作为朱子理学的核心价值观,则是贯穿在朱子最重要的代表性著作《四书集注》中的一条主线。

朱子揭示《大学》的主题,最终落实在“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他说:“《大学》之书,古之大学所以教人之法也。”认为教学的主要内容是“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此道具体表现为“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朱子将其视为“三大纲领”,“言明明德、亲民,皆当至于至善之地而不迁。盖必其有以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也。此三者,大学之纲领也”。

他认为,《中庸》一书的主题,“夫《中庸》本意,欲人戒谨恐惧,以存天理之实而已。非是教人揣摩想象,以求见此理之影也”。在《中庸章句》中,朱子一再强调“道者,日用事物当行之理……不可须臾离也”。“是以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然……遏人欲于将萌,而不使其滋长于隐微之中,以至离道之远也”。

在《论语集注》中,朱子以天理人欲作为区分君子小人的标准,提出“君子循天理,故日进乎高明;小人殉人欲,故日究乎污下”。(《论语集注·宪问》) 在《孟子集注》中,朱子指出“尧舜所以为万世法,亦是率性而已。所謂率性,循天理是也”。

总之,朱子以毕生精力编著的《四书集注》,是以“义理”为核心,贯穿“明天理,遏人欲”的核心价值观。历史上,这四部各自为政的,曾经是以个别的、不成体系的面目出现的儒学经典,在朱子“明天理”的旗帜下,结集成一个整体,从而开创了中国经学史上崭新的四书经学体系。

也许,朱子在阐述“天理人欲”之时,已经预见到时人或后人可能会对这一问题产生误解。为了消除这些误解,他曾有意识地在各种场合对什么是天理、什么是人欲作过深入的阐释。朱子从公私、正邪、善恶这三个方面对理欲之辨进行论证,得出天理为公、人欲为私,天理为正、人欲为邪,天理为善、人欲为恶。所以,朱子的明天理,明的是公理,明的是正理,明的是善理;朱子的遏人欲,遏制的是私欲、邪欲和恶欲。

一个再高明的理论,如果不能落实在实践中,只能是毫无意义的空谈。朱子,既是一位思想家,同时也是一位能将理学思想贯彻到政治实践、教学实践和生活实践中的政治家、教育家和实践家。他对“明天理、遏人欲”理论在实践中的落实,主要体现在以天理正君心、正人心,以天理反贪倡廉,以天理高扬爱国旗帜,以天理倡导以民为本,等等。

长期以来,学界对朱子的“明天理,遏人欲”,究竟是禁锢人的自由,还是不讲人性、扼杀人性的学说,或是朱子所要遏制的“人欲”是特指纵欲和贪念,以及为满足这些欲望和贪念而产生的种种违反道德的恶行,缺乏深入的挖掘。

拨开思想史上的重重迷雾,我们发现,在“天理”的旗帜下,朱子高扬的是正心诚意,促进人格的完善,革除弊政,反贪倡廉,提倡爱国主义,坚持民本思想等至今仍被践行的“正能量”。这些,恰恰都是我们今天应该着力加以弘扬的珍贵的优秀历史文化遗产。

习近平总书记在“不忘初心、牢记使命”主题教育总结大会上的讲话中引用了朱子《四书或问》中的“天下之难持者莫如心,天下之易染者莫如欲”(《四书或问》卷三九)。对此“欲”,习总书记认为可与王阳明所说的“心中贼”等而视之。他说:“一旦有了‘心中贼’,自我革命意志就会衰退,就会违背初心、忘记使命,就会突破纪律底线甚至违法犯罪。” 因此,高扬自我革命意志,破除“心中贼”,应是朱子“明天理,遏人欲”在新时代所焕发的思想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