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6-16 16:02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


【国学经典导读】

 

《日知录》导读

方盛良

 

《日知录》是一部反映明清之际时代风貌的学术巨著,为札记体裁,书名取《论语·子张篇》“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之句,内容宏富,贯通古今。全书共有条目1009条(不包括黄侃《校记》增加的2条),内容大体划为八类,即经义、史学、官方、吏治、财赋、典礼、舆地、艺文。顾炎武以毕生心力著《日知录》,“平生之志舆业皆在其中”,潘耒称“先生非一世之人,此书非一世之书”。《日知录》中表现出的扎实严谨的治学态度及经世意义都很值得后人注意。

 

《日知录》全书32卷,顾炎武著。

顾炎武生于明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原名绛,字忠清。明亡后改名炎武,字宁人,亦自署蒋山佣。学者尊为亭林先生。江苏昆山人。明末清初著名的思想家、史学家、语言学家。他一生致力于著述,与黄宗羲、王夫之在二十世纪初被并称为明末清初“三大家”。顾炎武学问渊博,于国家典制、郡邑掌故、天文仪象、河漕、兵农及经史百家、音韵训诂之学,都有研究。晚年治经重考证,开清代朴学风气。其学以博学于文,行己有耻为主,合学与行、治学与经世为一。诗多伤时感事之作。著作繁多,以毕生心力所著为《日知录》,另有《音学五书》《亭林诗文集》《天下郡国利病书》等。

顾炎武生于一个官僚地主家庭,祖先世代明朝为官,到了他出生的时候家道已然中落,兄弟五人,炎武排行老二。在他很小时,就过继给别人。顾炎武从小就跟随祖父读书并受到过比较严格的儒家教育,嗣父早卒,嗣母王氏受过良好教育,这些对于他以后人格的培养有举足轻重的意义。顾炎武性情耿介,很有志向,在青少年岁月里他广泛接触当时的名士大儒,讲学论道以天下为己任,年轻时候的他就认识到科场应试无足轻重,用心研学实用之学。清兵攻陷南京后,顾炎武在苏州、昆山参加了抗清斗争。昆山城陷,嗣母王氏在家乡沦陷后绝食以身殉国,临终留下遗言给顾炎武勿为异国臣子。国恨家仇,嗣母遗言,使顾炎武终生保持了不与清廷合作的态度。

清康熙十九年(公元1680年),顾炎武的原配妻子在昆山病故。他在悼念妻子的诗中写道:“地下相逢告父姥,遗民犹有一人存。” 他漂泊北方25年,最终客死异乡。顾炎武的一生真正做到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他的《日知录》、《昌平山水记》、《山东考古录》等著作都是实地考察和书本知识相互参证,认真分析研究以后写成的。

《日知录》内容丰富,贯通古今。有32卷,条目1019条(不包括黄侃《校记》增加的2条),长短不拘,最长者《苏淞二府田赋之重》有5000多字;最短者《召杀》仅有9字。这与作者立志学术创新有密切的联系。潘耒把《日知录》的内容大体划为八类,即经义、史学、官方、吏治、财赋、典礼、舆地、艺文。《四库全书总目》则分作十五类,即经义、政事、世风、礼制、科举、艺文、名义、古事真妄、史法、注书、杂事、兵及外国事、天象术数、地理、杂考证。这两种划分都有其价值。前者重视了《日知录》的经世意义,抓住了其主要的方面,并说这书只有宋元时期的名儒能做出来,明朝三百年来没有这样的书,将来治国者采用其说,会大有益于“世道人心”,如果仅叹服其考据的精辟,文辞的博辨,那不是作者著书的本意。后者则偏重其学术意义,划分虽更为细致却不免得其体而遗其神,评价也与前者相左,盛称顾氏考据之学而贬低其经世思想,认为“其说或迂而难行,或愎而过锐”。

而关于写作此书的目的,顾炎武说:“别著《日知录》,上篇经术,中篇治道,下篇博闻,共三十余卷。有王者起,将以见诸行事,以跻斯世于治古之隆。”撰写《日知录》,“意在拨乱涤污,法古用夏,启多闻于来学,待一治于后王”。

《日知录》思想非常丰富,首先,顾炎武继承和发展了我国爱国主义的思想传统。顾炎武把忠君与爱国做了区分比较:“君臣之分,所关者在一身;华夏之防,所系者在天下。”把忠君思想提升到应该服从于保卫中原文化传统的这一较高层次上,可以说是对忠君爱国思想理论的一大突破。在对忠君与爱国思想做了区分之后,顾炎武又提出了区别“亡国”与“亡天下”的著名论点。顾炎武生于明末,深切地感受到国破家亡的痛楚,坚决反对满清入主中原,积极参加反清复明活动。嗣母王氏绝食而死,临终嘱他“无仕异代”,他终生遵之。当大势已去,恢复无望之时,他则洁身自保,多次拒绝清廷的诏举,以死为誓,不复出仕。在痛苦的反思中,他区分了“亡国”与“亡天下”两个不同的概念,他写道:“有亡国,有亡天下。亡国与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号谓之亡国。仁义充塞,而至于率兽食人,人将相食,谓之亡天下。”他认为,“知保天下,然后知保其国”。保国的责任,可以推到国君大臣等“肉食者”身上,而“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日知录》卷十三《正始》)。梁启超将这段文字概括为八个字:“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其次,顾炎武主张摈弃宋明理学的空谈,提倡经世致用的实学。顾炎武在《日知录》中,对宋明理学,主要针对王阳明的心学,展开了猛烈的抨击。他提出“经世致用”、“引古筹今”。他主张要把天道性命等抽象的论述,还原到日常经验之中去,避免清谈妙悟,将着眼点转移到探讨论证于国计民生有关的许多现实问题上来,实实在在地做些事情。基于求实的原则,顾炎武把是否“有益于天下”作为治学的准则。经世致用思想源于儒家积极入世的精神。孔子曾深有感慨地说:“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以天下为己任,是顾炎武治学的出发点。他清醒地认识到理学崇尚空谈的危害,提出了“古之所谓理学,经学也”(《与施愚山书》)、“经学即理学也”(全祖望《亭林先生神道表》)的思想,高举经世致用的大旗,反对理学的离经叛道。他认为,舍弃经学而谈论理学,邪说遂起,流为禅学。他一针见血地指出,“今之所谓理学,禅学也,不取之五经,而但资之语录,校诸帖括之文而尤易也。”(《与施愚山书》)他在《日知录》中专门著文,揭露理学的弊端。如他赞同宋朝哲学家黄震对心学的斥责:“近世喜言心学,舍全章本旨,而独论人心道心,甚者单摭道心二字,而直谓即心是道,盖陷于禅学而不自知,其去尧、舜、禹授受天下之本旨远矣。”在《朱子晚年定论》中,他还引用当时大学者王世贞的话,道出了理学末流的丑态:“今之学者,偶有所窥,则欲尽废先儒之说而驾其上。不学,则借一贯之言以文其陋;无行,则逃之性命之乡,以使人不可诘。”

再次,顾炎武主张建立限制君主“独治”的政治体制。他认为国家需要“众治”,认为“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而利繁(政治不清明)矣,众治之而刑措(政治清明)矣”。并进而提出各级地方官分权的见解。在这里,他实际上是对文化思想上的专制主义,对压制言论的行为进行了批判。他还看到了“势”在事物发展过程中的作用,主张进行社会变革,提出要顺势而行,“物来而顺应”的变革思想。对于君主的地位,君主与臣下的关系,顾炎武也作了新的解释。在《周室班爵禄》条中,他说,天子、公、侯、伯、子、男,并不是天生的尊贵,他们管理国家事物,与老百姓一样,也是靠劳动吃饭。“禄”是他们为老百姓工作,取之于百姓的报酬。所以,君主不应该肆虐于上以自尊,不应该厚取于民以自奉。他列举出大量的历史上“称臣下为父母”、“人臣称人君”、“人臣称万岁”的例子,以淡化至高无上的君权,为建立新型的君臣关系提供历史根据,表现出初步的民主思想。

最后,顾炎武提出了农商皆为本的经济思想,工农商并重、发展工商,这种观点也在客观上反映了城乡工商业者的利益和愿望。他怀抱经世之才,不愿为统治者所用,常常自己“小试”一番。他曾垦田于山东,畜牧于雁门之北、五台之东,累致千金。曾慨然叹曰:“使吾泽中有牛羊千,则江南不足怀也!”他漂泊北地25年,最终客死异乡。然其生活所资皆赖自我操持经营,财力有余,无需乞求,可见其非凡的经济才能。

此外,顾氏提出社会风气的好坏决定社会兴衰的观点,说:“目击世趋,方知治乱之关,必在人心风俗”。他认为“风俗衰”是乱之源,并列举大量事例,说明奢靡浮华的社会风气,是导致国家衰亡的重要原因。他说评价君主的功绩首先要看社会风气:“论世而不考其风俗,无以明人主之功”。他不但从政治上提出了整顿“人心风俗”的具体措施,如重流品、崇厚抑浮、贵廉、提倡耿介和俭约等,还从经济上分析了“人心风俗”败坏的原因,认为要使风俗变好,必须有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物质条件:“今将静百姓之心而改其行,必在治民之产,使之甘其食,美其服,而后教化可行,风俗可善乎!”除正面倡导培养人心风俗、加强礼治,他还强调法制,主张严惩败坏世风的贪官奸臣,说:“法不立,诛不必,而欲为吏者之勿贪,不可得也。”

自然,同一切历史人物一样,顾炎武也有他的历史局限性。他的思想中有比较浓厚的封建正统意识和狭隘的民族观念;他提出的“寓封建于郡县之中”的改革方案也带有不少宗法色彩。这些在《日知录》都有所反映。汲取精华、剔除糟粕,是我们对待传统文化的正确态度。

顾炎武曾把写这部书比作“采铜于山”。他说,当今的人写书,就像当今的人铸钱。古人采铜于山,今人则买旧钱作废铜铸钱。铸出的钱,既粗恶,又把古人的传世之宝毁坏,岂不两失?顾炎武注重收集第一手资料,在治学上严谨扎实,堪称楷模。顾炎武反对理学家一味推崇形而上之“道”而轻视形而下之“器”,他以孔子学琴的故事为例,说明“非器则道无所寓”,就是说,“道”要借助“实体”来表现。所以,他治学弃华就实,不为空言。举凡典章制度、郡邑沿革、天文仪象、河漕兵农、赋役屯田、军事边防等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领域,都是他关心的焦点。这充分体现在他的力作《天下郡国利病书》和《日知录》两部巨著之中,而后者为作者积三十多年精力著成,尤为精湛。

顾炎武治学,并非纸上谈兵,亦且身体力行,注重实际调查。他晚年流寓秦晋之间,每出游,“以二马二骡载书自随,所至厄塞,即呼老兵退卒询其曲折,或与平日所闻不合,则即坊肆中发书而对勘之。”他这种研究学问的态度和方法是对明朝空疏学风的反动,对有清一代学风的转变与形成具有重要的作用。梁启超说:“论清学开山之祖,舍亭林没有第二人。”现在,人们仍然常常用顾炎武“采铜于山”的比喻,说明历史研究要重视第一手资料,可见其影响深远。

在顾炎武生前,《日知录》只有八卷本行世。顾炎武去世后,门下弟子潘耒从其家取出书稿,稍事整理,删改了触犯时忌的字眼,于康熙三十四年在福建建阳刊刻成书,共32卷,称为遂初堂本,也就是今天我们所常见的版本。黄汝成《日知录集释》是现在较为通行的《日知录》版本。黄汝成先生以遂初堂本为底本,参以阎若璩、沈彤、钱大昕、杨宁四家校本,吸收前人对《日知录》的研究成果,成《日知录集释》刊行于世,流行甚广。

国内的学者对于《日知录》的研究工作已取得一些成就,如中华书局出版了黄侃的《日知录校记》,岳麓书社出版了秦克诚点校《日知录集释》,安徽大学出版社出版了陈垣的《日知录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栾保成等点校的《日知录集释》,这些著作都有助于读者进一步了解《日知录》的内容及学术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