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25 11:43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石化鹏



黄槐,从人到神的奇幻旅

 

石化鹏

 

 

出寿宁县城西行,到韶托村,到托溪乡,再北上,到溪坪村的小溪坪,过溪州村的黄山仙岩,到圈石村。这条蜿蜒在大山深处平淡无奇的路径,约40千米,虽然不算太长,但它勾勒了闽浙边地传奇人物黄槐由人及神的神奇轨迹。出生韶托,挂冠隐居小溪坪,墓葬圈石,升天溪州岩山,祭祠托溪——生命流逝的时间与身体驻留的空间彼此交汇,在不同的交汇点上,黄槐变黄山, 黄山变黄山公(也称黄三公),历经三变,由人成神。

屈指算来,我们所谈论的黄槐已经是900多年前的人和事了。900多年,大地沧海桑田,多少世事灰飞烟灭,而对于黄槐,人们至今还在津津乐道。人们总在讲述——讲述他在人间时为民请命、积德行善、扶正祛邪的故事;人们不时祭拜——祭拜他升天为地方神祇之后对民众的护佑和祈应。

值得讲述的永远是传奇而非庸常,值得祭拜的只能是神祇而非现实。
毫无疑问,黄槐与常人不一样,他的人生由两部分组成,一是今生,二是后世。今生是活出自己的人间传奇,后世是被人祭拜的天上神灵。

 

 

那我们就从黄槐的今生传奇开始。

黄槐传奇的讲述大概由两类人完成,一类是地方史官或者地方史学者的文字记录;另一类是普通民众口耳相传的讲述。这两类讲述彼此呼应,彼此发酵,地方史官可能根据典籍记录整理成文字,也可能根据民间讲述整理成文字;普通民众可能依据文字记录进行口头传播,也可能是一代又一代口头传播。那么这里边就涉及一个深层的问题:两类讲述的真实性如何保证?当然,典籍的文字记录和可信赖的讲述者依然是我们对真实性的依赖。

我得到了一部由寿宁县文史专家黄立云先生编著的大作:《天道酬善——爱民清官黄槐的传奇人生》。这部书堪称黄槐传奇人生和黄山公文化的“百科全书”,史料丰富、细微和全面, 要了解黄槐,除了要行走那段40千米的人物行动史迹外,便是阅读这部书。

从《天道酬善——爱民清官黄槐的传奇人生》中我们发现, 黄槐其人其事最早的文字记录见诸清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寿宁知县赵廷玑主编的《寿宁县志》。 “黄槐,坊三图人。宋政和间,举进士第,授徽州尹。世乱挂冠,学修炼术,隐居敛迹, 垂钓鹤溪。行满飞升,乡人立祠。水旱疫疾,祷之必应。九月九

日,众迎尸杂沓歌舞其地。近我邑者,亦尸祝之。至今仙迹犹存焉。

按照黄槐1162年“羽化升天”去世,其史迹1686年首载《寿宁县志》来算,这中间有524年不见文字记录,是遗漏还是另有难言之隐,耐人寻味。或许有记录只是没有被发现,比如黄氏家谱或者其他志书等。照理说,对进士及第且为官一方值得褒扬的黄槐应该不会遗漏,况且值得信赖的记录者——寿宁县令冯梦龙在他1638年付梓的《寿宁待志》中也没有提及。无论怎样,作为有说服力的志书、家谱在文字讲述上将著名的黄槐遗忘了许久, 这是一个事实。但是我们相信,民间的口头讲述从来没有停止过。一是黄槐隐居地周边民众一直在讲述。黄槐去世当年,乡人们就在鹤溪村上游建黄山公庙,此后各地建了数百座黄山公庙纪念他。二是黄槐故里韶托人一直在讲述,黄立云先生讲过一件事儿,2009年腊月,浙江平阳的4位年逾花甲的许姓老人来寿宁寻找祖地,说先祖不识字,只是嘱托后人,许氏老家在韶托,村中黄山公庙供奉的就是韶托人黄槐,希望日后以此为凭寻根谒祖。可见黄槐故事的口头讲述者遍及闽浙边地。

自从《寿宁县志》用96个字记录黄槐其人其事后,此后的《福宁府志》《福建通志》《寿宁乡贤》等志书和文史资料无不以此为蓝本,或浓缩或拓展,其内容均未超出这96个字所提供的基本信息。

可以说,这96个字精彩绝伦地描述了黄槐波澜壮阔的传奇一生,这96个字具备了传奇故事所应有的一切元素。“宋政和间,举进士第”——北宋年间,乡村青年黄槐苦读成名,进士及第,这是成长的励志故事;“授徽州尹。世乱挂冠”——学优入仕途,为官徽州知州,因对抗昏聩朝廷,下令治下各县开仓放粮赈济十万灾民,在朝廷追责之前挂冠归隐。抗暴为民,这是英雄主义;“世乱挂冠,学修炼术,隐居敛迹,垂钓鹤溪”——弃官避祸,遁隐深山之间,黄槐更名黄山。黄山一面修仙炼道独善其身,一面行善造福身边民众,诸如狩猎除害、设馆开学、采药疗疾等等。这是侠士风度;“水旱疫疾,祷之必应”——飞升之后,成为乡人的保护神,黄山变为黄山公。“九月九日,众迎尸杂沓歌舞其地”——每年九月九日,人们举行仪式祭奠他。

励志,英雄,侠士,行善,神祇……这是一部传奇所应拥有的全部元素,黄槐一人独享,他的人生传奇,宛如一部夺人眼目的电影大片。

黄槐是寿宁韶托人,我特意去拜访他的故里。先见到一个大型水库,水域宽阔,湖中有翠绿小岛,烟雨迷蒙中,湖水碧澄幽深。为纪念黄槐将水库命名黄槐湖。湖岸边上,一些两三层楼的民居错落排列,远处山峦起伏,绿意连绵。这里是韶托村,一个美丽的山居乡村。我向坐在屋檐下聊天的老人打听黄槐家的位置,他们很热心,站起来指着湖对岸的竹林告诉我,就在那片竹林下面。1958年建设这座水库时,养育黄槐的古村老宅淹没在湖水之下,湖的对岸重修了一座黄槐庙。今日韶托村多姓许,已没有一户黄姓,当年黄槐“犯事”后,为免殃及无辜族人,安排黄姓宗亲们远避他乡了。

900多年过去了,当我得知黄槐的一些遗迹还留存在寿宁山水间时,很意外和高兴。遗迹是时空的穿透者,它如光缆一般接通起古人和今人的交流,寻访和拜谒遗迹无疑是理解先人的最佳方式。托溪祖庙旁的那棵沉默的千年杉树可是见证了黄山隐居鹤溪时筑庐办学的情形,杉树粗壮,须两人才能合抱,它虽苍然老矣,但枝叶仍葱郁。当年学堂变成了黄山公祖庙,庙旁,千年古杉静立,鹤溪之水长流。南宋绍兴三十二年(1162年)九月,80 多岁的黄槐无疾而终,他的夫人遵照黄槐临终嘱托,九月九日用石棺将其安葬在圈石村对面的七星岩下,墓亭青石构造,精致美观,墓前建有黄山仙宝殿。

 

 

再来说黄山公的后世影响。

那天下雨,山路湿滑,我没有登上位于溪州村的黄山仙岩。下车于山脚仰望,黄山仙岩海拔1000多米,雨雾缭绕间,可以看到岩峰突兀的仙岩顶端,四面如壁,颇具气势。清乾隆《福宁府志》载:“鹤溪仙岩,宋黄槐升仙于此,岩高数十丈,上有仙迹。”这里即是黄槐修道成仙而飞升的地方。所谓“仙迹”,陪同我的吴老师介绍说,在高高的仙岩石壁上留有黄槐当年采药时的足印,清晰可见。仙岩顶端还有一座用石条构筑的小巧的黄槐庙,登上山顶者都来祭拜。这座原名岩山的山因烙上了黄槐印记而更名黄山仙岩。

山顶那几枚足印是否真为黄槐所踏,不足为信,但黄槐在此采过草药应为真。黄槐是否从此处飞升成仙,暂且存疑,但人们相信接近天空的仙岩之顶是升天的最佳地点。所谓升天,即精神的飞升,或者精神的永恒。肉身消失之后,高尚的灵魂和精神没有消失,它留存于天地间,被后人惦记和怀想。黄槐的仁义、胆识、德行早已雕刻在民众心间,人们忘不了他,当人们遭遇困顿或有所需求时,便会想起他,口中念叨要是黄山公在该多好啊, 于是向天祈求他的指点和保佑,没想到总会心想事成,有求必应,困顿迎刃而解。

宁德作家缪华老师的一句话说得好:中国人有很浓重的感恩意识,当人们在物质层面无以回报时,便会在精神层面给予感恩,而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将人变成神。于是,黄山公的故事被一代一代讲述,黄山公这尊地方神祇被一代一代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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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公(龚健 摄)

  目前已知闽浙两省边地建有黄山公庙宇500多座,信众3000 多万人。每年九月九日,托溪等村都要举行隆重的黄山公祭典巡游仪俗。热闹的鼓乐声中,长长的迎神队伍绵延几里路,人们将乘坐八抬大轿的黄山公金身神像迎进村里,信众沿途焚香祭拜。900多年来,一代代村民承前启后,乐此不疲。近年来,黄山公文化被列为寿宁县及宁德市非物质文化遗产,黄山公文化将迎来更为丰富的阐释和推介。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旅游景区”·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