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10-20 15:22 来源:福建炎黄纵横 作者:楚欣

 

里坊制度的活化石

——历史文化街区三坊七巷

楚欣

 

权作主人莫辜负三坊古韵;

暂停步履且流连七巷新姿。

这是三坊七巷驿馆客厅上的一副楹联。笔者近日随团到福州市鼓楼区采风,起初下榻于此家驿馆,后来虽然因故搬迁,但这副楹联所表达的意思仍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觉得三坊七巷确实非同一般,很值得人们去观赏。

坊巷格局 传承千年

三坊七巷起始于唐末闽王王审知兴建福州新城(罗城),至今已有1000多年的历史。那时,人们先是沿着新城的核心地区——南街,建起了一组排列整齐的房子,接着在其后街的东西两侧建起坊巷,于是出现了以南后街为中轴的“非”字形结构的居住区。经过宋元时代的风雨变迁,到了明清之间,基本形成了现在的格局。

如今的三坊七巷,地处福州市中心,东临八一七北路,西靠通湖路,北邻杨桥路,南接澳门路,占地约40公顷。这个犹如棋盘似的坊巷内,保存着明清以及民国等时期的古建筑200多座。其中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就有9处,是中国城市中心保留规模最大、最完整的古建筑街区。可以说,全国找不到第二个年代如此久远、布局如此气势恢宏的坊巷群。

坊、里,乃唐宋时期基层行政建制,近城者谓之“坊”,离城者谓之“里”,“巷”则为街道、胡同的意思。福州的巷特别多,巷内有坊,坊内有巷,亦巷亦坊,亦坊亦巷,二者很难严格区分。如塔巷,也称“文兴坊”“修文坊”。

作为三坊七巷中轴的南后街,科考时代学馆林立,每逢乡试,各地生员云集,书声琅琅。这里的花店也很多,一路绵延,绚丽火红,令人叹为观止。清末学子王国瑞在这里游览,一时兴起,高声吟唱:“正阳门外琉璃厂,衣锦坊前南后街。”第一次将南后街与充满文化气息的北京璃璃厂类比起来。

走进南后街,从两侧看过去,东边是七条巷,西边是三片坊。

三坊自北而南,先是衣锦坊。旧时这里为水网地区,西湖、南湖的潮水可直通坊巷的沟渠,故称“通潮巷”。宋代陆蕴(官至御史中丞,后任福州知府)、陆藻(以列曹侍郎出知泉州)兄弟俩曾在这里居住过,易名“禄锦”。南宋淳熙年间,江东提刑王益祥回归故里,觉得自己“衣锦还乡”,无比荣耀,便将此处改名为“衣锦坊”。坊内有闽山巷、洗银营、柏林坊等处。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有个水榭戏台,建在清嘉庆年间进士郑鹏程的宅院里,木构单层,下面是清水塘,中隔天井,对面为阁楼。在此看戏,水清,风清,音清,可谓别有一番韵味。

其次为文儒坊。旧名“山阴巷”,继而称“儒林巷”。由于宋代祭酒郑穆曾在这里居住,改名“文儒”。读者看到这里或许要发议论:因一个人当了祭酒就把地名改了,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其实,祭酒是当时全国最高学府的主要负责人,富有学问,备受尊敬,将他居住的地方冠以“文儒”,虽然有点“突出个人”之嫌,但还是说得过去。坊内有天心阁、皆山楼、匹园等景观。清代台湾总兵甘国宝、末代皇帝的老师陈宝琛都曾在这里住过。陈宝琛还为皆山楼书写了一副楹联:“移花分竹刚三径,听雨看山又一楼”。

再次是光禄坊,原名“玉尺山”,又名“闽山”,是福州“三山藏”之一。坊内有一座法祥院,俗称“闽山保福寺”,宋代福州郡守程师孟(曾任光禄卿)常到这里游览吟诗,该寺僧人就在一块石头上刻了“光禄吟台”四个字以资纪念。程师孟为了答谢僧人,作《光禄吟台》一诗回应。诗云:“永日清明喜独来,野僧题石作吟台。无诗可比颜光禄,每忆登临却自回。”光禄坊的名字因此而来。近代,由于城市交通发展的需要,光禄坊的通道改为宽阔的大路。如今,这里常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景象。

说了三坊,自然还应谈七巷。

吉庇巷,最南端的一条,原称“魁辅里”或“魁辅坊”,因里人郑性之高中状元又当过宰相,故有此名。后来改称“吉庇巷”,也与这位高官有关系。据说,郑性之原本家里很穷,腊日祭灶时向屠户之妻赊了一块肉,却被归来的屠户从锅里取回去,并嘲笑他还想吃肉。郑性之因此画了一马一鞭,并配诗道:“一匹乌骓一支鞭,送君此去上青天。玉皇若问人间事,为道文章不值钱。”表达内心的愤愤不平。然而郑性之发迹后却搞报复,令里人害怕,出入巷内他家门口时总是急急躲避。久而久之,这条巷也就叫“急避巷”。后来人们为了图吉利,依谐音改称“吉庇巷”。如今,这条巷已拓宽为路,与光禄坊路相衔接。

宫巷,因巷内有紫极宫,故而称之。民国时期,著名作家郁达夫曾在三坊七巷的刘家大院住过,他的《闽游滴沥》这样写道:“走过宫巷,见毗连的大宅,均是钟鸣鼎食之家,像林文忠公的林氏,郑氏、刘氏,沈葆桢家的沈氏,都住在这里。两旁进士之匾额,多如市上招牌,大约也是风水好的缘故。”

安民巷,原称“锡类坊”,取“孝思不匮,永锡尔类”之意。其后改名“安民”,则来自民间故事。传说,唐末黄巢率农民起义军入闽,到了锡类坊口,当即下令军队必须严守纪律,切勿骚扰百姓,并贴出告示以安民。“安民”之名因此而来。抗日战争时期,新四军驻闽办事处就设在巷内,此处现为革命文物保护单位。

黄巷,旧名“新美里”(新美坊),晋永嘉年间有黄氏在这里居住,故而称之。唐末,大学问家黄璞从莆田涵江迁至这里。据说黄巢路过其家门口时,得知里面住的是位大儒,便交代士兵把火炬灭掉,然后静悄悄地过去。

塔巷,原称“修文坊”。宋代知县陈肃改其名为“文兴坊”。闽国时代因坊北口建有育王塔,遂称“塔巷”。南宋淳熙年间塔还在,以后未见记载。清代,人们在巷内砌一小塔作为纪念,20世纪50年代小塔置于巷口坊门之上。

郎官巷,原称“郎官坊”,其名的由来缘于居住此巷的刘涛子孙世代为郎官。北宋理学先驱陈烈曾是这里的居民,他对当时的福州太守蔡襄规定元宵节“家燃七灯”的做法提出异议,尖锐指出:“富家一盏灯,太仓一粒粟;贫家一盏灯,父子相对哭。”蔡襄知道后,接受批评,并立即下令免除贫家挂灯。

杨桥巷,七巷中最北端的一条。古名“登俊巷”,因西能通杨桥而改名。民国时期由于城市建设的需要,杨桥巷拓宽为马路,名字也就改作“杨桥路”。旧时杨桥巷尾的钟山灯市最为热闹,曾有诗云:“黄楼月色杨桥柳,照遍钟山万点春。”杨桥路与南后街交叉处的林姓大宅院,是林觉民烈士生前的家,后来卖给了冰心的祖父谢銮恩,冰心小时候曾在这里住过。这座大宅院也因同时拥有两位历史名人而留下佳话,参观的人络绎不绝。

人杰地灵 群英汇聚

如果说,三坊七巷作为里坊制度的活化石,全国独一无二,那么,近现代三坊七巷所涌现出来的杰出人物,数量之多,层次之高,也是世上罕见。

三坊七巷历史悠久,自古以来就是贵族士大夫的聚居之地。清代诗人、学者陈衍曾作诗云:“谁知五柳孤松客,却住三坊七巷间。”意思是,谁也没想到,这个地盘不大的街区,竟然住了那么多有才学的知名人物。此言不虚。特别是近现代,三坊七巷走出了一批又一批的社会精英,其中可圈可点的多达一百五十余人,因此有所谓“一片三坊七巷,半部中国近现代”之说。尽管这话可能有些夸张,但也并非一点道理都没有。它想告诉人们的是:在近现代中国的历史进程中,三坊七巷众多的杰出人物,曾发挥过巨大而不可替代的作用,应该得到特别的尊重。

提起三坊七巷,值得推荐的名人实在太多了,这里只能简单介绍几位。

林则徐,鸦片战争中的民族英雄。

道光十七年(1837年),林则徐以钦差大臣的身份前往广东查禁鸦片。他不畏英帝国主义的军事威胁,虎门销烟,坚决与侵略者展开斗争,维护了中国主权和民族利益,赢得世界人民的敬重。他还是思想解放、积极主张向西方学习先进科学技术,被誉为中国“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他的高尚道德情操更是后人学习的典范。

沈葆桢,洋务运动早期的代表人物。

同治六年(1867年),沈葆桢任船政大臣,主持福州马尾船政局,组建当时远东最大的造船厂,培养出一大批优秀的科技人才和近代海军俊杰,并为福建水师、南洋水师的组建而努力。同治十三年(1874年),他奉命巡视台湾,对台湾的发展做出了杰出的贡献。

严复,著名的启蒙思想家。

他是中国近代最早赴英留学的生员之一,学成归国后,历任天津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北京大学校长等职,翻译过《天演论》《原富》《法意》《群学肆言》等名著,系统地传播西方的社会学、哲学和自然科学,对唤起沉睡中的国人,产生过巨大的积极作用,被毛泽东誉为在中国共产党出现之前,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代表人物之一。

刘冠雄,甲午战争的亲历者。

光绪二十年(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刘冠雄时任北洋舰队“靖远号”帮带。当他发现旗舰“定远号”船桅被敌炮击中折断,信号装置被毁的危险情况,立即建议“靖远号”管带叶祖珪升起司令旗,代替“定远号”指挥,统率余舰变阵,绕击日舰。虽然甲午海战清军最终失败,但刘冠雄在战争中随机应变,采取灵活战术的表现,还是值得肯定。当时,他也因此获得了“英勇巴图鲁”的称号。

林旭,戊戌变法的牺牲者。

光绪十九年(1893年),聪颖奇绝的林旭高中癸巳科乡试举人第一名(解元)。甲午战争后,参与“公车上书”,并结识维新派领袖康有为。不久,任内阁中书,入军机,参与新政,可谓意气风发,大有作为。然而,在慈禧太后发动政变时却惨遭杀害,年仅23岁。他与谭嗣同等人,被誉为“戊戌六君子”而名垂青史。

林觉民,黄花岗起义中的烈士。

1911年初,正在日本留学的林觉民,得知同盟会黄兴等人在香港筹划广州起义,遂赴香港,而后回福建召集革命志士,赶制炸药。广州起义爆发时,他与方声洞等人率先袭击总督衙门,后与清军巡防大队展开激烈巷战,不幸受伤被捕。审判庭上,他发表演说,纵论世界大事,训斥清廷官吏,而后从容就义。他牺牲前留下的《与妻书》,忧国忧民,情真意切,感动过无数中国人。

林白水,清末民初著名的革命家、教育家、报人。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林獬(林白水原名)应邀参与杭州求是书院(浙江大学前身)的筹办工作,并任总教习。四年后,回福州文儒坊创建蒙学堂,培养革命人才(许多学生在黄花岗起义中牺牲)。他一生中创办过许多报纸,如《中国白话报》《公言报》《平合日报》《新社会报》《社会日报》等,并以“白水”为笔名,发表政论文章,揭露军阀政客的黑幕丑闻,多次入狱,最终遭到杀害。

王冷斋,卢沟桥事变的见证者。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时,王冷斋是河北省第三行政区督察专员兼宛平县县长。日军攻击宛平县城之前,他主动转移民众,避免了更大伤亡。事变中,他积极配合驻军,坚决反击敌人的进攻,还专门召开记者会,说明日军首先侵犯的情形。抗战胜利后,他赴东京出席审判日本战犯的法庭,被称为“王牌见证人”。

此外,梁章钜、林纾、萨镇冰、冰心、林徽因、郭化若、吴石、邓拓等等,也都各有各自值得推介的事迹。总之,用“群星灿烂”形容,一点也不过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个面积不足一平方公里的街区,一百年时间,先后出现过这么多彪炳历史的名人,不仅在中国,即便在世界,恐怕都是前所未有,后也难以再现的。

凤凰涅槃 再现新姿

20世纪90年代,旧城改造之风刮遍全国,历史名城福州自然也不可避免地卷入。当时,三坊七巷的整体改造被作为招商引资的重点项目推出来,并与一位著名的港商签约。这件事一时成为热门话题,受到人们的广泛关注。

关注的重点是,三坊七巷究竟要怎么改造?

据改造方案规划,拟将古街区所有需要保护的文物单位,集中搬迁到一条坊巷,然后沿着这个坊巷的周边建起一圈三十几层的高楼,中间则是一座巨大的商场。方案一出台,立即遭到福州普通老百姓与专家的强烈反对。人们一致认为,这不是改造,而是破坏,它粗暴地将三坊七巷的千年文脉斩断。当时,《光明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救救三坊七巷》的文章,中央电视台《实话实说》栏目播出著名文史专家的呼吁,要求整体保护三坊七巷。在强烈的民意与舆论的干预下,这个招商引资项目被搁置下来。

2005年,福州市有关部门与开发商谈判,最终顺利解约,使三坊七巷躲过一劫,免遭人为的破坏。然而,这个古老的街区毕竟“年岁”太大了,多数古建筑腐朽不堪,已经到了非拯救不可的地步。为此,市委市政府成立了专门的领导小组,负责三坊七巷的保护修复工作,并聘请知名的文史专家担任顾问,对保护修复中可能出现的各项问题进行严格把关。

2006年12月30日,三坊七巷保护修复正式启动。工程进展中,有关部门始终坚持以“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加强管理”的指导方针,遵循“不改变文物原状”的原则,按照“镶牙式、渐进式、微循环、小规模、不间断”的步骤,认真组织实施,一步一个脚印,从而获得了比较理想的效果。

经过精心保护修复的三坊七巷,犹如凤凰涅槃,再现新姿,成为集文化、休闲、商业、旅游于一体的历史文化名街(全国仅评出十个)。平时游客络绎不绝,节假日更是人山人海。笔者因家在白马北路(旧称“火药库”),与三坊七巷隔着安泰河相望,常来此走街串巷。这次采风,更是多次进出,让我对这片历史文化街区的古韵新姿有着深刻的印象。

三坊七巷的古韵,主要体现在独特的坊巷格局以及众多的古建筑。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曾巩知福州时,曾作《道山亭记》,其中写道:“福州治侯官……麓多桀木,而匠多良能,人以屋室巨丽相矜,虽下贫必丰其居。”可见当时的福州,老百姓对自己的居所普遍都很注重,而且互相攀比。即使是穷人,也尽量想办法把它搞得好一些。三坊七巷乃福州的显贵之区,住户多为官宦人家,其宅院自然要比寻常人家的住所恢宏豪华得多。尽管岁月的流逝不免给这些古宅院带来了一定的损伤,但经过近年来的修复保护,纷纷展现出了历史的风采,吸引着众多前来观光的游客。

三坊七巷的新姿同样令人注目。诸如南后街各种民俗的表演,光禄吟台的诗歌朗诵,一些古宅内的特色展览,各种文化艺术品的推介,安泰河滨水休闲带的出现,坊巷口的新楹联,街头雕塑,捏面人,拉洋片,乃至于店铺名称的标新立异等等,都能让人感受到它与过去的不同,有着显明的时代特色。不过在我看来,最大的差别在于:当年走在南后街及其坊巷的人,绝大多数为这里的居民,鲜有外来者;如今,作为旅游热点,满街熙熙攘攘者,几乎都是山南海北的各地游客,以及慕名而来的洋人。

朋友,你到过三坊七巷吗?倘若还没有,赶快来吧,这是一处值得你盘桓而后能留下思念的地方。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瑰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