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土楼:一部读不完的百科全书
许怀中
改革开放新时期，我第一次到龙岩是1991年春，为迎接建党70周年，带领省作家代表团去采风访问，写了《红土地踏春行》一组散文。新千年，读《参考消息》登载的一则是日本记者访问永定圆楼记，写道：“客家人被称为‘中国犹太人’，巨大的圆楼群是客家文化的象征，目前中国正准备将它申请为世界文化遗产”。正好当地来约稿，我以《永定土楼和客家文化》为题，追记10年前到永定参观振成楼等土楼的情景。如今包括永定客家土楼的福建土楼，已被联合国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此次，和省作家采风团专访永定，参观了初溪土楼群等，又读了许多资料，加深了对永定土楼的了解，本文从建筑文化、传统文化、家族文化、民俗文化、旅游文化等方面来描述永定土楼的文化内涵。
建筑文化是永定土楼文化的重要载体和体现，它在我国建筑史上写下光辉的篇章。永定客家土楼，源远流长，它可以追溯到公元10世纪六七十年代，唐末宋初，客家民系在闽粤赣边区形成后，便是土楼兴建之时。现永定土楼保存数量最多，达两万座以上。其风格独特，结构奇巧，规模宏大，造型壮观，形式多样，功能齐全，内涵丰富，是世界文化珍贵遗产。
永定县位于福建西南部，东与南靖、平和县相连，西与上杭毗邻，南与广东大埔、梅县接壤，北与龙岩新罗区交界。永定在近千年来与中华民族的交融、迁徙、文化交流中，土楼建筑继承古代中原生土建筑传统，不断创新发展，它覆盖永定全县，并向周边地方辐射。土楼建筑文化有它一个积淀的过程，随着经济、文化的发展，不断的实践，明代中叶以后，永定土楼建筑进入成熟期，建筑工艺炉火纯青，清初进入全盛时期。随着时代的变迁，土楼建筑吸引本国外地先进文化，还吸纳了西洋文化。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之后，更多的土楼呈现出民族化、人性化和多元化的时代特征。
永定土楼建筑文化，在建筑学方面而言，是我国古代生土建筑的继承和创新。它源于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继承和发扬了民居建筑文化，有其浓厚的历史文化背景。土楼的建筑材料，为沙质黏土、杉木、竹子、沙子等，全部就地取材，经济而科学。用于夯筑承重墙的沙质黏土，即沙质黄土与黏土按一定比例拌成泥土，比例得当，才能用于夯筑土墙。杉木盛产于永定每座山上，石料用于砌墙基和铺设廊道、天井、门坪、道路等，门框、台阶、柱座均为花岗岩、青砖。建筑工序严密，先选好地址，再行设计，因地制宜，讲究建筑布局，重视建筑结构。经过代代传承和长期实践，造就了大批技艺精湛的土楼建筑师、能工巧匠，包括泥水匠、木匠、雕刻师等。
土楼造型的丰富多彩，是永定土楼文化的主要特色。土楼高低不一，从一层到六层。种类繁多，有长方形楼、正方形楼、日字形楼、目字形楼、三合院式楼、府第式楼、宫殿式楼、殿堂式楼、碉堡式方形楼、半月形楼、曲尺形楼、走马楼、五角楼、六角楼、八角楼、纱帽形楼、吊脚楼、圆楼、U字形楼、两堂两落式楼、交椅式楼、前圆后方形楼、前方后圆形楼、椭圆形楼、一字形楼等，这种单座建筑或建筑群，构成杰出的文化景观。
布局严谨，结构奇巧，是永定土楼建筑文化的重要内涵。土楼中轴线鲜明，主楼都建在中轴左右两侧，对称严格。土楼都有厅堂，以主厅为核心。清初以后土楼更加富丽堂皇、雕梁画栋、古朴典雅，是民居建筑中的佼佼者。永定土楼把中国传统的生土民居建筑艺术推向极致，成为“世界独一无二的、神话般的山区（农村）建筑模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顾问史蒂汶斯·安德列之题词）。土楼文化之最为神奇处，在于建筑工艺要比中国传统的生土民居建筑工艺有更多独特之处，它凝结着永定客家人的匠心与智慧。
土楼文化还体现在它的多功能上，除了最主要的安全防卫、聚居而居功能外，还有调节气候、防震防风、防火防潮、通风采光、节能环保、教化育人的齐全功能。
永定土楼文化，显示出浓厚的中华传统文化的底蕴。我国古代的“天人合一”哲学思想和自然观，无论是儒家或道家都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正如《宅经》所说：“宅以形势为身体，以泉水为血脉，以土坡为皮肉，以草木为毛发，以屋舍为衣服，以门户为冠带”，把自然比喻为人体，强调建筑空间、节奏、形态与自然地貌和谐统一，这在土楼建筑文化中体现得相当充分。土楼往往建在山谷或水边，依山傍水，和自然融为一体。而传统文化《易经》中的“天圆地方”、“天人感应”对土楼建筑有明显的影响。土楼严格遵循阴阳、五行、八卦为代表的建筑思想体系，把地势、风向、水势与土楼的布局相统一，并以象征和寓意的手法加以表现，尤其注意阴阳适中、和谐。如承启楼全楼按《易经》八卦布局，外环、二环、三环，均分为八个卦。外环卦与内环卦之间的分界线最为明显，底层的内通廊以开有拱门的青砖相隔，造型精巧，古色古香。我曾参观过的振成楼内按照《易经》八卦原理布局，以青砖防火墙隔成8个单位，楼房呈辐射状8等分，寓意八卦，每等分6间起脚为一卦，每卦关起门户来，自成院落。打开门户，全楼贯通。天井中的花圃与内院融为一体，体现苏州园林风格。我所见过的振福楼也是以八卦造型，别具一格。
土楼内传统文化氛围极其浓厚，如成振楼祖堂前4根石柱，中间两边镌刻柱联：“振乃家声，好就孝悌一边做去；成些事业，端从勤俭两字得来。”两侧镌刻柱联都体现传统文化的气息。又如永豪楼祖堂内柱木刻联：“读圣贤书立修齐志；行仁义事存忠孝心”。客家长期受儒家文化熏陶，土楼“小社会”显示以人为本、尊卑有别，长幼有序、贫富相济，人生在世要多积德，传统思想根深蒂固，讲究传统美德，勤劳俭朴，坚韧顽强，团结互助，和谐相处，敬祖睦宗，尊老爱幼，崇文重教等风尚。
家族文化是传统文化不可分割的部分，土楼的家族文化、传统宗族伦理观念，在永定客家人心中是很牢固的。客家人有着远离乡井、颠沛流离的沧桑历史，他们渴望有个安全的生活环境，加上他们强烈的宗族意识和忧患意识，聚族而居是他们设置的宗族自身安全和取得更好的生存空间而长期形成的传统习俗。同时为了争夺有限的生存空间，每个家族都把聚族而居作为唯一的选择。由于生存空间限制，姓氏纷争是难免的，这就不能不使他们更加看重血缘关系，聚族而居是强化家族观念的纽带。事实说明，聚族而居的生活方式，进一步强化了宗族伦理和社会体制。他们或以村落为单位，或以宗族为单位，集中居住是土楼最好的功能。
家族文化中重视教育后代，农耕文化的传承，是主要内容之一：“耕田好，读书好，学好就好”是客家信奉的理念，也是对后代的要求。客家有句口头禅：“有子不读书，不如养头猪”。
客家人继承民族的宗法制度家长制，族长制是古代宗法制度的一个重要内容。他们把血缘、亲缘、宗情、乡情，看得极其重要。同宗同族同住一楼正是强烈的宗法制度传统观念所致。他们共同遵循列祖列宗的遗训，维护族长的尊严。永定土楼祖堂处于核心地位。它是全楼居民祭祀祖宗的场所，又是进行家教活动中心。一般正墙上设置神座，两边墙上悬挂列祖列宗的画像，下设长条供桌和方形供桌，左右墙上还挂祖宗遗训和名人题词。祖堂也是宗族议事或举行婚丧喜庆活动场所。维系宗族的管制机制，强烈的宗族观念，维护族长、家长权威，立下祖训、族训、族规、家规、家训，要求代代相传，其核心是忠孝仁义传统思想。
对家族文化的重视，也体现在土楼里里外外的悬挂、镌刻、张贴的楹联、匾额等上面。多是教育后人重视文教、重视德性修养，突出礼义教育内容，书香气十足。楹联遍布于楼门和厅堂、廊道和柱子上，或石刻，或木雕，琳琅满目。我曾在散文里描绘振成楼中楹联，这些在大厅的门柱、圆柱上，显示出主人的文化教育和客家人秉性，如：“从来人品恭能寿；自古文章正乃奇”。“振作那有闲时少时壮时老年时时时须努力；名成原非易事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要关心”。这次参观初溪土楼，特别注意到厅堂内镌刻祖训，如“听我训章，读书为重”，要求家人“克勤克俭”等等。
土楼客家的民俗风情，处处展现中原民族传统文化的特色，它不但表现在土楼里和睦相处的大家族生活方式上，还充分体现宗教信仰、婚丧节庆、祭祀礼仪、衣着饮食、民间艺术等方面。淳朴的客家民风民俗，有自己的衣饰、饮食习惯。妇女不缠足、爱劳动、勤俭持家。婚俗基本上保留古代中原一带的“六礼”遗风。
每逢重大传统节日或庆典，乡亲们自发组织舞龙、舞狮、迎灯、巡游，到每一楼、每一户恭贺。春节家家户户张贴红纸楹联，同楼各户提一壶自酿的糯米酒，让客人品尝。元宵前后或清明前后，每年一度祭祀祠堂，男女老少敲锣打鼓，舞龙舞狮，齐聚宗祠，祭祀祖先，主祭人由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老担任。元宵前后祭祀活动更加热闹，除了上述活动还举办迎花灯活动，祭祀队伍到各楼，各户巡游、挂花灯。
土楼人家十分注重办丧事，俗语云：“喜事无帖不来、白事不请自到。”若有哪家丧事，大家纷纷前往吊唁、帮忙，直到办完。
民间文艺富有中原古代风俗文化特点，并体现土楼客家特有的韵味，开展歌舞、戏剧、音乐民俗活动。土楼人家唱民歌（山歌）唱响满山遍野，民歌中情歌最多，民间乐器也很多样，如丝弦、民间大鼓。又有八音、十班和吹鼓手，客家吹打乐组合绝技。民间故事十分丰富。
土楼建筑也有习俗，如开工举行仪式，楼主或建筑总管协助风水先生祭拜杨公师，谓之“施杨公”。风水师傅要祭拜象征“荷叶先师”的“五尺”，木匠师傅要拜象征“鲁班先师”的墨斗、曲尺。楼主备好三牲和香纸烛炮，在施工场所与师傅们一起虔诚祭拜“天神”，便鸣炮开工动土。
随着旅游业的发展，永定土楼的旅游文化日益凸显。永定正在打造旅游强县，土楼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民居建筑奇葩”在旅游业中独树一帜，显示出旅游文化的绚丽景观。目前，永定积极营造洪坑民俗文化旅游、高北土楼景区、初溪土楼古村落和南溪土楼沟景区4大精品旅游品牌。
永定土楼是一部读不完的百科全书，是土楼的一座博物馆，它在永定旅游中占据突出的地位。我们走进初溪土楼群，看到风景秀丽，前有溪流，后有山丘，周围梯田重叠，路边山坡上满树红艳艳的柿子，和满山遍野的翠竹，相映成趣。永定土楼和自然融为一体。永定山水秀美，一丘一壑，一涧一泉，天然成趣，茫荡洋、金丰大山，绿荫成盖。永定河、金丰溪明澈如镜。国家森林公园王寿山、东华山风景迷人。我们参观棉花滩水电站库区，龙湖荡漾的碧波，映入眼帘，它们和土楼的景观，融汇成永定丰富的旅游资源，而永定土楼的旅游文化更是独特无比的。
永定县是纯客家县份，土楼文化体现了客家文化。土楼并不是封闭的，而是开放的，是永定客家开拓进取的象征。永定客家人走遍五洲四海，侨居海外的永定人达50万以上，加上16世纪至20世纪中叶经商的分布全国各地数十万人，总数超过现有永定本地的总人口，这使永定土楼文化广为传播，走向世界。
（本文原载于《走进八闽瑰宝》）